2025-05-14 10:19:09 来源:掌上咸宁
郑歌
想到家乡在隐水,我心里就很愉快,而且忽然有了一种很淡的伤感和诗意。
我生长在隐水,生长在落花鸟语、云烟水树之间,而且学会了谋生和写文字。但是,置身于乡下却往往忘了她的美丽,久了,就对美产生了一种漠视和麻木,觉得清风明月或小桥流水不过平常物事,一切都是老样子,一切都很平凡。可是若换了外来的旅人,比方一个有雅兴的北方人,那就不一样了,他会十分惊讶和愉悦于眼前的灵山秀水、村落寺庙,并且立刻就有了诗意,至少能忆起唐宋间许多关于乡野田园的美丽诗文。然后找个有柴扉的乡村酒店住下,以寂寞下酒,把一片苍凉的心放置到篱笆豆棚、古井二胡以及烟雨落花之间,来一次愉快而伤感的漫游,他会蓦然感觉出生命原本是十分美好的,正如这眼前的风物一样。
前年的一个春节,两位北方的朋友在乡下和我们一起过春节,经不起绵醇谷酒的热情和浓郁风俗的吸引,被撂倒在墙脚根上晒着太阳。后来,他们告诉我,最不能忘怀的还是乡下的院落。他们的印象和感觉一定很鲜明,也最容易引起那份蕴藏于生命深处的伤感和遐想。乡下的院落,那几乎就是南方人文景象的缩影,她涵括的是浓烈的南方韵味,却以最散淡的形式出现于旅人的视野里。散淡、随意、浪漫,甚至很平常,但却于这种平静随意中演绎着有关人与岁月、男人与女人、入世与出世、生老病死、喜怒哀乐等这世间应有尽有之事。平常的院落,几乎都有竹篱瓜架,都有灰瓦青砖与一片桃花或杏花,都有鸡犬之声、梦呓之声、笑骂之声,有时也于烟雨树舍之间袅出些二胡短笛的轻音,抑或是大爷二叔三哥咿呀呀清唱采茶戏的声腔。而院中的少女又必是都秀美多情,都喜欢绣着色彩缤纷的鞋垫子在溪边浣衣。
南方的院落,总是很宁静,一切都很随意,一切都在有意与无意之间,一种纯自然的情状。而这些寻常的院落中却往往能诞生那种才情盖世、相貌俊雅的才子和细腰明眸的美佳人。才子与佳人,便构成了南方院落的最大人文,也构成整个南方院落的人文内核。美丽的南方,因了层出不穷的才子佳人,平添了一种无尽的雅韵浪漫与潇洒神采。有才子佳人演绎的红尘事、绝世文章,以及院落中男人和妇人演绎的平平淡淡或生死交缠的故事,又总令人心醉神迷、感慨伤怀莫名。南方人多思善感,有烟景阳春,所以乡下的院落沉淀的是一种月色溶溶、丝竹袅袅、人事花谢的深如海泽的历史人文。平常而灿烂,散淡却有无穷的沧桑。
烟雨落花里的院落,布满紫丁香和红蜻蜓的乡下院落,弥漫月色也弥漫轻愁的乡下院落,点染着少女的歌声也装饰少女梦幻的乡下院落,哦,我想起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,想起白居易《忆江南》和柳永的词,想起无数的水乡和村舍,想起烟雨里的古寺和酒旗,想起小桥流水和农夫耕牛,想起浣纱的村姑和雪花里青砖瓦屋。在我的意识里,那静美而袅着炊烟的乡下院落,仿佛举手可及又迢遥如梦。岁月如散板,响过我夜梦的边缘,院落里炉火崩裂声和棋子落地声以及一声轻咳或爱娇的轻嗔,都如此令我心惊,仿佛就是我的旧家,是的,我的旧家就是那些院落中的一个,却有着一份沧桑和美丽。
记起我的旧家,心里就有一种愉悦也有一种莫名的伤感。她的小桥和祖祠已有很多年了,屋前房后的枇杷树已有很多年了,而竹篱和柴扉却是新的。父亲编竹篱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曾经写的几句诗:“仿佛在悉心修补,一帧古雅的风景小品,头上是一片没有篱笆的天空,散失的白云咩咩叫唤;篱笆织得很密,什么也占卜进来,后来他一点儿也不觉得,怎么圈住了自己;炊烟是一缕被软禁的忧伤,藤蔓在篱笆以外垂下梦想,窸窸窣窣编历史纪年,无边的土地呵,才是放大的家园。”我不知道为什么回想起这首诗,也许是对乡下院落的的一些日常景观观察体味得有些情趣了吧。
南方院落与南方风物的灵秀随意谐调,充满灵性,让人觉得清新和愉快。随意地结一个豆架,随意地织一个篱笆,木质和砖头结构的房子,不一定要有规矩,比较自然地布局,没有什么定式,干净、清爽,花草树木点缀。而人,生活其中,怡然悠然的模样,仿佛岁月是不动声色或岁月与这些院落中的人无有关系,生老病死,红白喜忧,均顺乎自然。
南方的院落,在月光里,在落花里,在微雨中,在丝竹声和诗歌中,也在我的梦里记忆里。我很向往那种自然散淡,向往那种静美中的沧桑与平淡中的卓然灵异。它是人文的极致,也是田园诗的映照和光彩,光风霁月,雪语飞霜,鸡犬声声,仿佛就从那些院落里轻轻走出的才俊之士、一代代的红粉佳人,飘出一个个平淡却令人百感交集的故事。
南方的院落,伫立在无边的岁月中,恍如一个含着轻愁和笑意的纯朴少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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