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-10-10 09:12 来源:掌上咸宁
王亲贤
在咸宁的青山绿水间,有一条溪流的名字格外雅致——蘋花溪。它不似长江浩荡,不如陆水绵长,却以一抹素雅的白蘋花,在千年文脉中漾开层层涟漪。
蘋花溪得名于一种水生植物——蘋。田字形的叶片浮于清浅,小白花夏秋间悄然绽放。可食可药,本是寻常草木,却因与中国古典文学的深刻交融,获得了不朽的生命。《诗经》中“于以采蘋?南涧之滨”的吟唱,《楚辞》里“白蘋兮骋望”的怅惘,早已为它披上了一层诗意的薄纱。而咸宁的这条小溪,正因为承袭了这份文化血脉,才从一条无名溪涧,升华为文人墨客心驰神往的意象符号。
蘋花溪的身世,可追溯到南宋王象之的《舆地纪胜》。书中记载了一则飘逸的传说:溪畔曾有一位八九十岁的老妪采蘋,问之,答曰“吾鲍姑也”,言毕倏忽不见。鲍姑乃东晋名道葛洪之妻,是一位悬壶济世的女仙。这一说法,又与洪崖先生炼丹的洪崖山(今挂榜山)相呼应,使得蘋花溪自诞生之初,便浸润着道家仙风与隐逸气质。地理上,它是淦水上游的一条支流。同治《咸宁县志》清晰地记载着它的源流:发自浚水岭,西北流过洪崖山,始得名蘋花溪。它与发源钟台山的桃花泉汇于黄矩桥,一路蜿蜒,直至潜山。清人将“蘋溪烟雨”列为“潜山八景”,烟雨迷蒙中,白蘋点点,溪流淙淙,构成了一幅绝妙的江南水墨图。
真正让蘋花溪声名远播的,是明清文人的生花妙笔。正是诗人的吟咏,使得它不限于一条地理的溪流,更成为一个文化的坐标,一个承载诗情与想象的精神家园。在诗中,它是送别时的牵挂。诗人送友至武昌,会殷殷问起:“为问武昌门外柳,青青还似旧时无?”也会怅然写道:“从此蘋花溪外路,可容清梦到江南?”一条溪流,竟与武昌柳、江南梦并置,成为荆楚大地的代名词。在诗中,它也是乡愁的载体。咸宁人雷以諴远在他乡,对故土山水如数家珍:“铜鼓插云高,钟台逗月朗。潄齿蘋溪寒,濯足温泉响。”蘋溪的“寒”,是记忆深处最清澈、最清凉的乡愁。当他晚年回归故里,参加鹿鸣宴时,欣然写下“蘋溪映月偕诗侣”,用蘋溪指代桑梓,自豪之情溢于言表。
更奇妙的,是那些从未涉足蘋溪的诗人,仅凭书卷中的想象,便在江舟中、驿路上,完成了一场场精神上的朝圣。明代的汪文辉护饷入滇,舟中遥想:“何事今从溪上过,采蘋无有鲍姑来。”清代官员庆玉也在驿路上吟出:“欲访丹炉旧烧处,西风无语漾蘋花。”他们咏叹的,是一个超脱于现实之外的、理想的栖居地。
清代歌咏蘋花溪的诗人很多。状元总督毕沅路过咸宁时吟道:“溪头岩广数弓宽,传说洪崖此炼丹。落日深林人不见,青青独活长空坛”,表达的是一种仙踪缥缈的怅惘。诗人吴寿昌则勾勒出更为生动的画面:“白蘋花发点清溪,水面风香贴贴齐。作队红裙争采撷,更无人识葛洪妻”,仙家的传说已融入鲜活的民间生活。这些诗作,无不萧散飘逸,为蘋花溪笼罩上了一股弥漫的神仙气息。
一条僻处鄂南山间的溪流,何以赢得诗人们如此厚爱?答案在于,它完美地契合了中国文人的集体审美理想。蘋,青葱于《诗经》的礼赞,摇曳于《楚辞》的眺望,它是江南的春色,是友情的信物,是人格的象征。而“溪”,则代表着山野之趣、隐逸之乐。当“蘋”与“溪”结合,便瞬间激活了深植于文人骨血中的文化记忆。它不再是一个地名,而是一个通往古典世界的优雅入口,一个安顿心灵的精神家园。
遗憾的是,曾经的蘋花溪今日已难觅旧踪,知者甚少。它仿佛一个千年的清梦,逐渐消散在现实的尘嚣里。或许我们仍可期待,在未来的某一天,能在淦水之畔重植白蘋,复建烟雨亭榭,立起鲍姑采蘋的雕塑。让那溪中的花香,与挂榜山的桂香、钟台山的墨香交融弥漫,共同唤醒这座香城最深处的历史记忆与文化灵魂。
那时,我们将不只是找回一条溪流,更是找回一首流淌千年的诗,一片栖息心灵的梦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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