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雨彤　熊强

清晨的薄雾还没褪尽，我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，指尖捏着管新牙膏。透明包装纸裹得紧实，指甲划开一道缝，“嘶啦——”一声脆响，像撕开了黎明的封印，把晨雾里的寂静撕出个豁口。

拧开螺旋盖时，“咔哒”一声轻响，一股清凉猛地扑进鼻腔——是荷的清润混着茉莉的幽甜，不似蜂蜜般黏腻，倒像山涧清泉冲过青石板，带着草木的凛冽，瞬间浇醒了我眼角还挂着的朦胧睡意。

挤牙膏时，指腹触到铝管细腻的纹路，稍一用力，珍珠般的莹白膏体便缓缓涌出，带着细碎的银亮光泽，在牙刷毛上弯成一道饱满的新月。入口先是一丝凉，紧接着在齿间化开万千细密的泡沫，“沙沙”地在牙缝间游走，像春蚕啃食桑叶的轻响，又像细雨针尖般吻过窗棂。薄荷的凉意在口腔里慢慢绽放，却不刺喉，只在舌尖留着恰到好处的微辣，仿佛含住了一片沾着晨露的薄荷叶，清冽又温柔。

这熟悉的味道突然撞开了记忆的闸门。我想起老太的屋子，那个总飘着铁观音的醇厚与牙膏清香的地方。老太用的是支最普通的杂牌牙膏，铝管上的字迹都磨花了，她说那是太公留下来的习惯。每天清晨，她和太公就并排站在吱呀作响的木洗脸台前，两把旧牙刷在嘴里“刷刷”地动，声音此起彼伏，像支笨拙又温情的二重奏。那时我趴在门框上看，总不懂，为什么这样简单的刷牙，能在他们的晨光里持续半个世纪。

直到去年整理祖辈遗物，我在太公那只缺了个小口的搪瓷漱口杯里，摸到了一支干涸的牙膏。铝管已经锈迹斑斑，坑坑洼洼的，却依然保持着被温柔挤压过的弧度——那是最后一次挤出膏体时，指腹留下的形状。我轻轻捏了捏，没想到竟还有一点点干硬的膏体从管口渗出来，那淡雅的薄荷香，像穿越了三十年的时光，带着阳光的温度，依然清晰可辨。

原来，爱情不只是玫瑰与诗歌，更是这日复一日的并肩而立，是同一管牙膏的味道在两人齿间流转，是哪怕一个人先走了，另一个人还固执地守护着共同的习惯，把思念藏进清晨的刷牙声里。

我把那支空牙膏轻轻放回漱口杯，像放回一段完整的岁月。此刻，嘴里的泡沫渐渐消散，清凉退去后，留下满口清新。原来，牙膏封存的不只是口腔的洁净，更是那些说不出的眷恋，它把最平凡的日子，都酿成了带着薄荷香的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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